王菲
如果说，明星形象是一个账户的话，明星对这个账户所做的一切行动，就可以分为存钱和取钱两种。找准形象定位，出新作品好作品，做公益，在社交媒体上和粉丝互动，贡献美好恋情，晒孩子照片，轻松获得财富，成功地为粉丝想象中的超我代言，都是存钱；找不准形象定位，长期不出新作品，疏于维护粉丝的关系，出丑闻，吸毒酗酒家暴，发布不当言论，过度消费粉丝，就是取钱。如果存入的“钱款”大于取出的“钱款”，明星形象还能维系，如果支取大于存入，明星形象就会塌陷。
2016年底的“幻乐一场”演唱会，对王菲来说，本来是“存钱”，却因为操作过程中的问题，和舆论的微妙转向，出现了变化。演唱会的门票被炒得过高，甚至，拥有一张演唱会门票，都成为身份的象征，在经济下行的此刻，这就变成了“取钱”。
从1980年代出道到现在，三十年歌唱生涯，王菲在她的账户上，存入了“巨款”。她从中央电视台银河少年艺术团出发，从翻唱邓丽君歌曲的盒式录音带出发，最终成为华语流行乐的一代巨星。她的音乐、造型、性格、表情动作、生活方式、慈善行为、花边新闻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，她成为舞台、MV、电影、电视、书籍、传言以及一切周边产品消费的中心，绕也绕不过去。
王菲能成为巨星，是因为她具有阿甘本所说的“同时代”性：“真正同时代的人，真正属于其时代的人，是那些既不完美地与时代契合，也不调整自己以适应时代要求的人。因而在这个意义上，他们也就是不相关的。但正是因为这种状况，正是通过这种断裂与时代错误，他们才比其他人更有能力去感知和把握他们自己的时代。”就是说，所谓“同时代”，恰恰是超前于所在时代的，这让身怀“同时代性”的人，成为任何一个时代的“同时代人”。就像达·芬奇，在他之后的任何一个时代的人，看到他的作品读到他的故事，会觉得他和自己属于一个时代，就像曹雪晴，就像沈三白，就像张爱玲，读到他们，我们都会觉得，他们和我们同时代，理解他们毫不困难。
王菲就是一个“同时代人”，她在鸿蒙初开土里土气的九十年代，“把自己的凝视紧紧保持在时代之上”，从邓丽君、Tori Amos、Cocteau Twins、The Cranberries、Bjork和Sophie Zelmani以及国产摇滚里汲取营养，她在北京和香港之间穿行，得以跳脱香港看香港，以及远离北京地审视北京，锤炼出一种不合时宜的清新、迷离、诡异、慵懒……甚至颓废，至今无人能够超越。
这有赖于她对流行文化的敏锐。始终有人怀疑她的流行文化巨星身份，认为她只是一个撷取能力很强的女歌手，而没有独立的音乐能力，事实上，此前的港台女歌手，都得依靠一个男性的皮革马利翁，不论陈淑桦、梅艳芳、林忆莲，概莫能外，但王菲的聪颖和格格不入，却可以让她跳脱出去，在两地的立场互相观察，她参与了“王菲”的创造，始终掌握“王菲”的掌控权，这就是才华，也是一种独立的音乐能力，这在从前不大有，此后也没再发生。
而她出演的电影不多，但每部都令人难忘，尤其是在王家卫的《重庆森林》和《2046》里，两部电影中的惊鸿一瞥，就成了一种特别的形象，还有她的爱情，她的女儿们，她的时尚形象……所有这些，都是这个巨星身份的周边产品。
这都是存钱，而且是存入巨款。所以，当微博爆料人周筱赟实名举报了李亚鹏的“嫣然天使基金”后，李亚鹏和该基金做了回应，有理有节，相关机构也陆续发言举证，力证其清白。但真正让许多人暂时打消了疑惑的，却是王菲对“嫣然天使基金”和李亚鹏微博声明的两次转发，没有转发语，却胜过千言万语。因为，王菲本人，拥有一个巨大的信任账户，她从中支取一点“钱款”，实在是毛毛雨。
但这个账户虽然巨大，但却有赖于一个核心，那就是她的作品。2003年，发布了目前的最后一张专辑之后，王菲开始进入长久的沉默期，尽管她推出的电影歌曲，已经足够组成一张新专辑，但那些歌曲毕竟是依附于电影的，不是独属于她的，不是整块的。缺少整块的作品之后，那些碎片化的新闻，那些周边信息，反而变成了对她形象的消耗、削减。
她需要存钱，需要新专辑，新的电影作品。但这又分明又是这样一个时刻，是唱片业的夕阳时代，发新唱片，投入是小事，怕的是前路未明，王菲曾发微博说“暂不打算出专辑呢，就这样发单曲给大家，不好么？”我们或许会齐声回答“不好”，希望她像U2一样，发唱片供免费下载，用演出来保证收入，但这种期望，终究抵不过王菲的意兴阑珊，也抵不过整个时代的心色惶惶。
对，意兴阑珊。也许是宗教的力量，也许是她已经看穿世事，总之，她表现出一种整体上的意兴阑珊。不只很少出新作品，也很少发言，有谣言流传，她也听之任之。她也可以运用自己的资源，参与资本运作，在资本的波涛中穿梭起伏，像赵薇那样，靠着资本运作获取财富，但她照旧显得意兴阑珊。她回归本业，以演唱会复出，却收获了这样一个意想不到的结果。
这是一个新的世界，新的时代，现在的一年，等于以前的二十年，在这个新的时代里，已经没有任何倦意的容身之地，已经无法迷路看春光，或者，永远在台前，永远在场，或者彻底成为传说成为传奇。看淡，却不做淡，看空，却不做空，成为此时唯一的生存哲学。总之，期待王菲再度“存钱”，再度让这个账户饱满丰厚。
(作者/韩松落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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